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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飘逸 宦海沉浮 ——记晚清诗人、教育家、乡贤黄鼎瑞

2024-04-19 15:48 文章来源:人民美术网  作者:刘顺平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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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留诗数百篇,足傲卿相列。” 清永嘉举人吕渭英如是评价黄鼎瑞。

黄鼎瑞,即晚清骚坛盟主黄梦香之子,近代著名诗人黄式苏之叔父。光绪《乐清县志》有载:“黄鼎瑞,字菊襟。幼颖异,侍父梦香古香楼中,即喜为韵语。弱冠,攻苦力学,补邑诸生,尝读书于白石山,经岁不归。既而肄业西湖诂经精舍,为山长俞曲园先生所激赏。光绪乙酉登贤书,五上春宫,四荐而不第。始入赀为福建直隶州州同,奉檄摄漳平,有惠政,三月即受代去,去之日,民咸思之。旋谢官归,以病卒于家。著有《天一笑庐诗集》四卷、《绿润轩骈体散文》一卷。”

从《乐清县志》记载来看,我们基本可以了解到黄鼎瑞的生平事迹。黄鼎瑞(1856一1911),字菊襟,一作竹君,又号纫秋。柳市高园黄氏第二代文化传人,十二岁时乃父辞世,少年苦读自立,以第一名考上秀才。光绪二十一年(1885)举人。于宅第立“文魁”匾。后其侄子黄式苏中举,立匾“登科”,所谓“叔侄登科”,传为乡邦佳话。肄业于杭州诂经精舍,受到山长俞曲园的激赏,号高材生。嗣后五上春官、四荐均名落孙山。曾主讲梅溪书院十年,对学生教育提倡施用事功,使乐清学风为之一变,教人耳目一新,造就了一大批人才,像朱鹏(味渊)、黄式苏(仲荃)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并题有“梅溪书院”与“乐清校士馆”二联,似李太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意,对莘莘学子的殷切期望,跃然纸上:

友朋师弟各前缘,幸来此地同居,莫辜负佳日登临,奇文欣赏;

富贵贫贱无定局,为语他年得志,休忘却书生面目,旧侣姓名。

东望雁荡百二峰,好助文情,笔下千言成顷刻;

北上鹏程九万里,此为发轫,阶前尺地兆飞腾。

黄鼎瑞胸怀报国之志,欲展生平所学,入赀为福建直隶州州同,奉檄代理过三个月的漳平知县。宣统元年(1909),黄鼎瑞在福建可门厘局,八月初一夜,适逢台风来袭,“是夕海舶覆没者甚伙,浮尸蔽江,闻之怆然”,流离惨目,不可忍视。因作七古长诗《可门歌》,以纪其事,刊载在《闽报》上,为灾区呼吁,引起了福建总督松寿的重视,即派员来灾区勘查赈恤,实赖其一诗之力。

前后十年,勤勉为民,有惠政,尚不得升迁,知官场黑暗,事不可为,遂挂冠归田。回乡之日,送者塞途,黄鼎瑞有留别诗句云:“棠树阴疏民亦恋,桐乡俗美去犹思。”官民之间,情谊若此,可无憾焉!辞官归里,不到两月便以疾卒,临终之时,口占自挽云:“宦业无补于民生,文章无传于身后,赍志以殁,生亦虚耳;灵淑之气还天地,清白之风遗子孙,含笑而逝,死犹生焉。”友人又诵其自题生圹联云:“鬼若有知,魂魄犹能乘鹤返;死便埋我,子孙何必择牛眠。”两联俱见其心胸旷达,“含笑而逝”,死何憾焉。

黄鼎瑞逝世,各地送来挽联甚多,其中不乏巨擘之制,有深沉、哀伤、悲愤、洒脱。兹录三联以见一斑,分别为其挚友高性朴、楹联名手刘之屏与弟子朱味渊所撰之挽联:“诗才赋笔,大雅遗音。怆怀廿年来,与小阮交,屡辱齿牙馀论。今垂老青衫依然,终贻长者羞。每当杯酒倾谈,未敢忘平苦文章知己;闽水乌山,一官托迹。弹指十载间,方秋风起,不禁莼鲈感人。乃抽身宦海归矣,重寻故乡乐。岂料竹林无恙,忽又传里门薤露哀歌。”“惜乎!吾乡少个诗人,读《归去来辞》,《广陵散》竟成绝调;异哉!医道本称仁术,遇飧泄澼病,太仓公何没良方?” “陶令田园,别离一十载。叹归官栗里,先生忽已白头。还期夜雨追陪,诗酒话天南,相对重怀作客乐;韩门弟子,著录数百人。记问字梅溪于我独垂青眼。只恨秋风潦倒,文章悲战北,不才终觉负公多。”三联具情真意切,言辞精炼,读之不禁使人潸然泪下,堪称妙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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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1926年夏,其次子黃惧华将其诗刊刻,题为《天一笑庐诗集》,收诗二百五十首。封面为时任瓯海道尹张宗祥题签,扉页题签为徐麟祥。集前有平阳刘绍宽序,江西宜黄符璋撰作者传,永嘉吕渭英、瑞安胡调元题辞及作者自叙,集后有其弟子朱鹏(字味渊)与侄子黄式苏跋。黄鼎瑞在自叙说道:

雁荡山之西,余先君子之敝庐在焉。庐之外,环以曲水,弥望蒹葭,渔讴牧唱之声,昕夕不绝于耳。聆其词虽甚俚,而歌者仰天呜呜,一唱三叹,其情亦若欣欣然自适。乃知鸟之鸣春,虫之鸣秋,当其引吭发言,非有求悦人之视听也,亦只鸣乎其所不得不鸣,以自适其天而后止,黄子于此悟诗道焉。不束缚于格律,不雕饰以词藻,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久之积诗成帙,题曰《天一笑庐诗集》。然则是集也,渔讴耶?牧唱耶?鸟之鸣春耶?虫之鸣秋耶?抑为黄子之歌诗耶?作者不自知也,亦惟知自适其适焉耳。诗云乎哉,诗云乎哉?

看其自叙,不禁使人想起韩愈《送孟东野序》中句:“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与自叙中的意思何其相似,主张不假雕饰,不以格律束缚,文章用排比句式,抑扬顿挫,波澜层叠,气势奔放;而立论卓异不凡,寓意深刻,诗作是自家意思,自家言说,诗文以随园先生所倡导的“性灵说”而出之。读之听之,使人难以忘怀。

近代著名文学家、诗论大家陈衍在《石遗室诗话》说:乐清黄菊襟(鼎瑞),以举人官福建直州同,权漳平县。有《天一笑庐诗集》,诗多佳句,诵之使人有乐意。《闲居偶成》云“得句惯教娇女诵,种竹权作美人看”;《暮云遣兴》云“落花凄似客初别,新月瘦如人可怜”;《春晴纪游》云“帘影青招沽酒客,桃花红晕卷帘人”;《摅怀》云“闲情作赋何伤玷,绝色难求忍索瘢”;《秋思》云“诗意凄清人意冷,此身只合住凉州”;《漳州杂诗》云“寻芳南郭竟停车,万紫千红照眼赊。春色尽教塘北占,不栽五谷只栽花”。(出南郭五里有村曰塘北,居民惟以种花为业)。”能得陈衍青睐与佳评,肯定不是平庸之辈,一定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之人物。

其门生朱鹏在跋文中说得清晰明了,对乃师的诗风大致分为三个阶段:青年时期如温、李风流倜傥;壮年时期如白、陆夷愉真率;晚年时期如杜少陵沉雄浑厚。“盖少时门庭鼎盛,风流倜傥,工于温李言情之作。壮年以后,豪情略减,诗境夷愉真率,渐入香山、放翁堂奥。晚岁一官听鼓,多得于行迈羁旅乖离萧索之时,意气感发,不可制止,故所作感时伤物,牢骚不平之气尽发之于诗。盖师之诗,由绮丽而归于平淡,复由平淡而入于沉雄浑厚,凡三变矣。”三种境界与唐代孙过庭在《书谱》中所说:“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高境界的艺术大部分都是相通的,诗与书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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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黄鼎瑞尝自评其诗:“以五古为最,七古次之,五律又次之,七律为下。”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信不虚也!下面选几首黄鼎瑞的诗作,本人做浅薄地分析与自我心得。


《舟行即景》

一湾流水跨长虹,有客垂竿夕照中。

恰掉轻舟桥下过,钓丝吹挂画篷东。

人们看到夕阳西下,轻舟短棹,画船过桥,钓丝挂篷,有动有静,富有生气,宛然一幅斜日钓鱼图。此诗可以同宋代大诗人翁卷的《南塘即事》“半川寒日满村烟,红树青林古岸边。渔子不知何处去,渚禽飞落拗罾船”相媲美。


《山居》

绕屋梅花扑鼻芬,垂帘更爱异香薰。

墙低展任蕉三尺,院小栽容竹二分。

清梦山中常卧雪,幽人门外只停云。

偶逢载酒来佳客,醉据胡床细论文。

此诗赋景抒情,幽趣横生:梅花、垂帘、芭蕉、竹子、卧雪、停云,美酒、佳客、胡床,并与客人醉酒而细论文,这一首诗便是纪实的妙笔,透露了诗人闲适恬淡的生活情趣,其中的几个典故也用得浑然天成,不露痕迹。


《七月十六夜作》

诗成拍案起,明月突入户。

就月取诗读,精光互吞吐。

是月是诗乎?莫知真所主。

吟魂俄摇摇,飞入清虚府。

长揖乞嫦娥,将诗此间贮。

放出大光明,争辉万万古。

七月既望的深夜,诗人望着天上的圆月吟诗做对,转眼间诗成,诗人激动不已。全诗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图,妙不可言。作者带着激情写下了“长揖乞嫦娥,将诗此间贮。放出大光明,争辉万万古。”这诗中最后二句如异峰突起,表现了诗人之“清”“远”的大境界,使读者犹如站在月亮之下!


《忆雁荡歌》

我家旧傍雁荡麓,百二十峰团吟屋。

一峰一状无重复,神斤鬼斧巧雕琢。

尤有龙湫称名瀑,陆离光怪迷游目。

芒鞋竹杖往且复,日日搜奇犹未足。

每赏一奇歌一曲,歌声呜呜振林木。

诗所难穷以文续,霞客游记动盈幅。

山灵妒我占清福,暗中诱使宦情触。

飘然舍去逐尘俗,一官远羁南海角。

无诸城上试回瞩,家山渺渺白云覆。

安得宦成返初服,李愿终身老盘谷。

寄诗先向山灵告,他日归来毋吾逐。

一位家在雁荡山麓的诗人宦游他乡,不禁想起家乡雁荡山“一峰一状无重复,神斤鬼斧巧雕琢”的百二峰峦,落差二百米“尤有龙湫称名瀑,陆离光怪迷游目”的大龙湫。明代徐霞客曾两游雁荡,对天下奇秀的雁荡诸景,不惜以诸多笔墨来描述,写下了共七千字前后《游雁荡山日记》。“安得宦成返初服,李愿终身老盘谷。”是黄鼎瑞借韩愈写给李愿的一篇赠序。韩愈长期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他在送李愿回盘谷隐居之时写下这篇文章,借以倾吐他的不平之气并表达他羡慕友人隐居生活的思想感情,这也是黄鼎瑞当时的心情写照。


《晤江梅生先生(澄)于武林旅邸话旧赋呈》:

忆昔高轩过草堂,先生弱冠我童行。

春风馆小追随熟,(时陈获洲夫子馆于予家,先生频来访之)。夜月楼深笑语狂。(先君每于秋夏之交,开小窗纳凉,召诸客觞咏其间,先生亦在焉)。

一别欢场消雪爪,两家世局换沧桑。

而今怕忆前游事,弹指匆匆十五霜。


今日相逢逆旅边,天教来续此生缘。

共惊短鬓都非旧,重溯前尘各惘然。

愧我浮名成碌碌,怜公薄官滞年年。(先生以知县需次吾浙)。

可堪话到存亡事,勾起愁怀乱似烟。

此二首诗为黄鼎瑞在杭时赋呈长洲江湜(字弢叔)之弟江澄(字梅生)所做。黄鼎瑞之父黄梦香,与江湜交厚,“欲写龙湫难着笔,不游雁荡是虚生”的千古名句,便是江湜赠予黄梦香《龙湫图》上的题句。十五年前在柳市高园“古香楼”的雅集犹如昨天,诗中“而今怕忆前游事,弹指匆匆十五霜”“可堪话到存亡事,勾起愁怀乱似烟”,其中对江、黄两家的情感的描述,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刘绍宽在“序”言道:“乐成自五峰、二谷、荡南、丹邱诸老以诗鸣一时,后鲜有继者。先生之尊人昆南先生,学诗于林恒轩氏,起而振之。先生既传家学,又授其从子胥庵,诗道益大,骎骎乎与五峰诸老并驾而齐驱矣。”他对黄鼎瑞赞赏有加,称其对乐清诗坛做出了承先启后的非常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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