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次的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展昨天结束,我借着人流量相对少一点的尾声,连续花了几天的时间,看了在湘湖世界旅游博物馆的国画书法毕业展;浙江美术馆的版画、油画、跨媒体等专业毕业展;象山校区的雕塑、网游、插画绘本、动画等专业的毕业展;还没来得及看良渚校区的毕业展。每天人流量爆棚的各专业毕业展在20天展期里结束了——面对犹如城市嘉年华式的展览,作为高校从业人员又想些什么?新世纪已经过去四分之一,历年来的毕业展又有哪些变化?
再有就是,高校毕业展与其他种类的美术展又有哪些不同?譬如说,高校毕业展与全国美展、青年美展、策展人提名展的不同,主要体现本科硕士博士各个阶段的所学——体现其在本硕博阶段所学到的专业技术、审美眼光、观念认识等。
记得第十届全国美展中国画展区在杭州举办时,我们中国美院同时推出首届中国画博士毕业展。当时全国各地来的朋友,很多人认为那届中国画博士毕业展比全国美展看得还要过瘾。随之带出一个问题,全国美展我们到底看什么?高校毕业展我们又看什么?
图片由中国美术学院提供
按道理来说,高校毕业展是教学单位呈现学生毕业创作面貌的展览,不需要那么正规,要允许有点学生气——甚至因为经济能力不足带来的简陋,而同学们又应该努力以艺术的名义,给我们带来化腐朽为神奇的惊喜;而全国美展的严肃庄重,全国青年美展的多元开放,面对艺术的鲜活程度,应该有不同层级的定位。
以前临近全国美展的那届毕业生,借画毕业创作,趁机看看是否能参加全国美展,是高校能力强的毕业生趋同于全国美展的要求,而现在的全国美展画面感受,反而趋同于高校毕业创作,不知道是全国美展的问题还是院校毕业展的问题。现今硕博年龄层又覆盖更多数中青年间的创作者,这时高校本科毕业创作因为作者的年轻鲜活性开始占优势,我相信这也是每年毕业季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创作展吸引业内人士的原因之一。
图片由中国美术学院提供
现在很多展览开幕式后就鲜有人看,但中国美院近年连续推出的“宋韵今辉”“赵无极大展”“黑神话·悟空”等现象级的展览,再加上每年的毕业展更成为万众瞩目的展览,成为一所高校与一座城市的“互动”风景。之所以如此,第一原因高校仍然是学术的前沿,艺术又与年轻有关,每年一季的毕业展是学术活跃与青春活力碰撞的结果。说句实话我一边看展览一边也感慨,展出大部分作者一辈子最好的作品就在这一刻,心生这个念头并说出来是何等的伤感。这里涉及艺术创作的不容易,本科毕业创作不仅体现每一个同学四年所学,还是其本科最后一课,呈现的结果是自身努力与导师辅导合力的结果,从草图、素描稿、完成作品的过程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在不断地遭遇瓶颈,并突破后才真正拿到未来自我努力的入场券。
北京“蜂巢”的夏季风来我们学院参与工作坊讲座,聊到他每年关注各个院校的毕业展,但不敢与一些他认为有才华的毕业生谈合作,因为很多在毕业展上看起来非常有才华的同学,毕业以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了自己的追求,就一件毕业创作的作品看不出作为一个艺术家的韧性,与成熟的画廊合作往往是观察三五年后的事情。我问他对今年毕业展的印像?他说中国美院的毕业展还是有一种吸引人的腔调,年轻人的作品学这学那都是正常,作品中流露一些与市场潮流保持距离的骄傲,这是看完今年国美毕业展的感受。
再就是,怎样面对毕业展上看不懂的作品呢?现代艺术为什么要求新求异?毕业创作在现代艺术潮流中边界在哪里?怎么对待那几件网红作品?不要说现代艺术求新求异,古代艺术也有不同风格,因为古代艺术的不同风格是漫长的过程中形成的,故在接受上有了时间的准备,现代艺术在同时期追求的不同,就是让我们在短时间里面对不同风格,于是在不熟悉艺术风格史变迁的朋友眼里就有一定的违和感。
其实艺术创作求新求异的基本态度,进一步带来的社会氛围开放多元,会影响到科学技术的求新求异。当我们在感叹科学技术创造能力不够时,有没有想过我们从小艺术教育的局限,带来我们缺乏对未知或不熟悉世界的好奇心,从而影响到对未知世界的发现能力。艺术院校创作思维的活跃,无形中激发或者点燃每一个参观者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不需要你有多少艺术史的阅读前置,只要有一颗尊重多元开放的心,而这种点点滴滴的态度,也会影响一个城市的文化氛围:开放、多元、宽容、善意、法制健全、心理健康等等。
书法是中国美术学院最传统的专业之一,我们开玩笑说这个专业不用发展就是世界一流学科,其实这样的玩笑也是目前的危机。开幕后就有朋友在媒体传播中发来有些作品的图片问我怎么看?比如博士研究生孙嘉鸿那件巨作《草书歌行》,本科毕业生纪家璇那件大字楷书《火车驶向云外》,本科毕业生林家卫那件《祭侄稿》风格的手卷《曾巩节录》,本科毕业生吴回达《楷书司马相如》,还有那件社会学意义加持的博士研究生宋宁《100分回信计划》,都是我喜欢的作品,告诉我们传统功夫与艺术思维活跃的关系与意义。假如你盯住每一件作品去刻意寻找不符合自己审美趣味的问题,你就看不到这些作品在书法教育现代转型后的努力和跨度,要么为回不过去的科举年代而伤感,要么带着遗憾和努力继续前行。
纪家璇大字楷书 《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370x120cm 王犁/摄
宋宁 《100封回信计划》 450×324cm 王犁/摄
雕塑专业聂士昌的《滴动仪》《律动》等成为今年毕业季网红作品,充分体现造成流量的好奇心,不过多评价作品本身的艺术高度或者科技含量,艺术家在求新求异过程中怎么做到与大众趣味的好奇心交叉吻合,相信作者自己也没有提前预设的能力。对于创作者来说,只有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尽力而为罢了。
也许是笔者的趣味使然,围着金楠的《梁白波》《夏朋》等作品转了半天,人物造型与她们生活时代的审美安静的流露在作品里;《时代漫画》时期上海知识女性以怎样的人生回应《流动的盛宴》时期的巴黎,是消费还是革命都是那个时代面对的选择。其实,毕业展作品中最重要的是要看到年轻人的心气,作品的完成度,审美格调与趣味,甚至还有年轻人的野心。
金楠 《夏朋立像》50×50×130cm 王犁/摄
我经常说,不要把中国美术学院读成一所普通学校,作为个体把一所好学校读成一所普通学校是一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事情,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对于年轻人来说要有一点心气和野心,说的书面一点就是在现实社会中,我们还有那么一些同学拥有理想主义的热情。我欣然在浙江美术馆版画、油画、壁画的毕业作品里看到如夏季风所说,中国美术学院同学的作品里,有那么一些不迎合市场潮流的骄傲。我跟很多来看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展的朋友一样,很多作品我也看不懂,但我们看完以后会有一种体会,国美的年轻人还是跟原来想象的不一样。
展场视频里跨媒体学院的老师牟森,长得很幽默,讲话很严肃,贴在展场墙上的几句梁启超的《二十世纪太平洋歌》,稍读几句很容易点燃泪点。这也是我看完今年我们国美的毕业展后最想表达的心情。
2025年6月21日杭州
潮新闻客户端 王犁
*本文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