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山水画不断分化演进的艺术图景中,师恩钊先生北派山水的“象外之境”以“变”为旨归,继承传统山水之精神风骨,亦不拘泥于成法窠臼。
在笔墨语言、构图逻辑与观念架构的多重维度上,他不断自我生成、自我超越,其艺术实践从不流于复古式的摹仿,而是一种对山水画本体结构与时代文化张力的深层回应。
一、神秘疆域:精神空间的呼吸
在艺术直抵心灵的瞬间,神秘感永远是最深邃的追寻。
神秘感,它绝非肤浅的晦涩或刻意的遮掩,而是一种"未竟之境"——留有余地、通往未知,使人在观看中始终保持悬念与沉思的状态。因此,这种神秘性使艺术挣脱技法的桎梏,升华为灵魂与情感的共鸣场域。它仿佛一道光的裂隙,掀开现实单薄的帷幕,让人得以瞥见那隐匿其间的永恒流动与不可名状之诗。
然而,这种曾赋予艺术以深度与力量的神秘感,正悄然从我们的生活中退场。我们所置身的,是一个被过度显露主宰的时代。在这个图像泛滥的时代,信息如潮汐般奔涌而来,屏幕以每秒数十帧的速度不断地制造虚拟现实,每一刻都有人沉溺于无限刷新的图像洪流之中。视觉,正在沦为最廉价的“消费品”。图像不再承载我们是对世界的凝视,而成为了逃避意义的快感通道;亦不是人与世界之间的桥梁,更像是虚构的回声。媒介的碎片化,使得观看本身也变得浮浅、零散、被动,目光所至之处,尽是感官的刺激,却难见深远的沉思。
此刻,我们正走向一个观看能力“贫困化”的时代:艺术的神秘性、模糊性与层次感,在这样的视听结构中变得“不合时宜”,失去了真正“看见”的深度。所以即便AI技术已能精准模拟光影、色彩与结构,甚至重建自然万象的细节,但我们依然很难被这些画面真正打动。原因在于,它们提供的是一种“极致丰富”的视觉体验,却没有“可呼吸”的空间——画面中缺乏留白、缺乏呼吸,缺乏神秘感,更缺乏灵魂可以栖息的余地。细节虽密,但情感是封闭的;形式虽繁,感受却是“死寂”的。这样的观看体验,不过是另一个被堆叠出来的感官陷阱。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师恩钊先生的山水画的“神秘感”显得尤为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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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倡导的“回归自然”,并非机械复制自然,而是一种对精神家园的重构。他笔下的山水,不是现实地貌的投影,而是精神世界的安顿场域,是一种“象外之境”的建构。面对图像与媒介的轰鸣,他不以炫技迎合时代的躁动感,而是以“虚朦”对抗“喧哗”、以“空灵”回应“充盈”、以“气韵”化解“碎片”。这样的坚持,实则是一种极为清醒的文化判断:在信息极度密集的当代,真正珍贵的不是“再生产”图像的能力,而是保有沉默、凝视与洞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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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师恩钊的“留白”、“空灵”也不完全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空白”。传统绘画讲求留白,三白,天云水皆为空白,计白当黑,是由观者自行去想象为何物。为了诗意的弥漫,客观的落笔要越少越好。尤其是宋代,从唐代的繁华绚烂过渡而来,在绘画上产生了水墨画的空灵韵秀。“空理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张若虚在初唐已在文学上唱出了“空白”的先声,而后宋以后视觉美术,为了开拓更高的意境上的玄想,让色彩褪淡,让形式解散,绘画上,只剩下笔的虬结与墨的斑斓,只剩下墨的堆叠,游移,拖延,在空白的纸上牵连移动。
注: ①蒋勤《美的沉思-中国艺术思想刍论 》页 203. 上海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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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师恩钊先生的画的“留白”是一抹“虚朦”、“空灵”,实则是对传统的“留白”或“空白”是一种逆反:此白不是虚空,而是万物之一,既便雲气,也是物质,是水汽,是有体积,有温度,有生命的。
正如他所言:“在我的画中,並不强调留白,而追求的是对比,是变化,是虚蒙。我的留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留白,是一种心灵上和视觉上对释放的追求。”
这恰恰呼应了中国人最深层的宇宙观。如《易经》所言:“一阴一阳之谓道。”这是关于古人对万物生成之理的最本源表达,强调动态平衡、对立统一的哲学思维。在这样的宇宙图景中,万象非固定实体,而是流动、互渗、生成的过程。这便是他区别于传统、超越传统的新“留白”——不是为了逃避形而上的内容而空,而是将“白”作为一种富有生命力的存在,纳入山水之间,与墨线共鸣,构建起充满呼吸感与精神张力的图像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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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我们在师恩钊的作品中见到的,不只是自然的描摹,更是一个精神性的自然场域的建构。在这一幅作品中,他以“虚”化“实”、以“静”化“喧”,实现了对视觉文化困境的自我超越与当代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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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观看,不是眼的奔忙,而是心的安顿;亦不是逃避世界,而是在纷扰中,重新寻得与天地合一的节奏感。正如师恩钊在创作中所呈现的:“搜妙创真”不仅关乎技法的演进,更是他在时代语境中的观看方式与存在方式的双重超越。这种超越,不是对现实的否定,而是从现实的表层深入其内在的律动,将艺术带回生命的本源。
在他的艺术中,我们可以重新体会“隐秘之美”的魅力—那是一片看得见却又言不尽、可进入却无法穷尽的“神秘疆域”。让人重新感受观看,也重新体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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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执笔问变:时代浮影入丹青
中国山水画自五代以来,本就是一个在“变”中延续、于“变”中生长的历史。从壁画、帛画、到漆绘、卷轴,从元人文人画对宋代院体工笔的“反拨”,到明清技法的墨气淋漓的文人画、到清代绘画的宫廷绘画的中西合璧、扬州画派的市井文人,岭南绘画的西风东渐,再到20世纪徐悲鸿、林风眠对“百川汇海”的探索,每一次转型的背后,皆是对“变”的深层回应与推动。可以说,它始终是在海纳百川的气魄中,不断吸纳、融合、成长、壮大。
到了当下,在西方现代与后现代艺术话语的强势影响下,中国画看似面临某种两难的局面:是坚守传统笔墨的纯粹性,还是与外来艺术形式相结合?事实上,纵观人类艺术史,真正富有生命力的艺术从来不是封闭静止的存在,是在渐进中融合、在交错中生长。人的审美意识本身就是与时代共进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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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恩钊先生的山水创作,正是在这样的张力场中展开。在他的山水创作中,笔墨不再是单纯的工具,而成为连接历史与当代、物象与心境的桥梁。他坚守中国画“气韵生动”的核心精神——那种流转于笔墨之间的呼吸与神采,同时又引入西画中的色彩关系、明暗对比与画面结构,使传统水墨中的黑白灰在当代审美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带动视觉的节奏与情绪的流动,既有古典的韵味,也具有时代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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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笔墨精神的当代表达,使他的作品既不囿于传统的框架,也不流于西方形式的感官张力,而是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种内在的平衡,形成他独特而鲜明的艺术语言。这正是“守正创新”的最好阐释: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回应现代视觉经验,赋予水墨以新的审美张力与精神内涵,也反映了艺术家对传统的尊重与对现代文化语境的敏锐感知:“变”不是目的,“变”应作为精神的感知器,去叩响人的心弦!
我们需要这样的艺术,它不是博物馆里的高不可攀的文物,也不是被潮流裹挟的快消图像,更不是所谓的东拼西凑的艺术实验,而是一种深植于文化血脉中的创造力,是在时代激荡中的定力和回响!作为年轻观众的我们,也需要在这种“笔墨与时代”的对话中,慢慢学会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历史、理解审美,理解我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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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虚实相间:觉醒的当代灵魂
在节奏飞快、压力密布的大都市里,许多像我们这样长年坐在写字楼的年轻人,仿佛被困在由钢筋水泥、科技与便利堆砌的牢笼中。那份原初的宁静与自由,像一缕风,愈走愈远。精神的原野,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干涸而荒芜。
我们的五感渐趋迟钝,灵性的触角也在日渐退化。对自然的感知变得陌生,对四季的轮转早已无动于衷,这几乎成了当代人的共同病症。而我们的想象力、语言的诗意表达,也连同那一缕独属东方的气韵,也在悄然褪色,如秋风中缓缓飘散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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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师恩钊先生的诸多山水作品中,我们却得以穿越这层感官的迷雾,重新看见四季轮转的自然图景。或为冬日皑皑的雪山中透出一抹盎然的新绿,或是旭日冲破天际的一抹朝阳红;亦或是辽阔深远的风光,荒凉而苍茫,壮阔却不寂寥……但即便如此恢宏磅礴、或细腻婉转,我们的感官却从未被压迫或填塞。相反,正是这虚实交织的空间结构,唤醒了内心深处那片沉睡的天地。他让我们重新感受到风、云、水、山的韵律,如同回归到那个尚未被科技淹没的原初感官世界,纯粹、通透、自由地与自然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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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们能有机会与未来的人们对话,我们会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光影闪烁却难得宁静的时代,信息洪流冲击着感官,也冲刷着心灵的边界。我们在钢铁森林中艰难地穿行,却依然渴望山水间的留白与呼吸;我们依赖数据、信息,却也渴望在方寸之间寻找被遗忘的生命韵律。留白,不只是画面上的空隙,而是我们对自我、对世界的深刻觉醒,是在纷扰之中守护灵魂的最后疆域。
艺术,是师恩钊先生写给时代的情书,也是为未来留下的一盏灯。艺术家的珍贵不在于精湛的技法,而是其深刻的思想。“象中藏变, 墨外言心” ,当未来的人们回望这个时代,他们会看到我们在虚实之间反复的挣扎与坚守,看到一个时代如何在喧嚣中重新发现“无声”的力量,去坚定地守护那份穿越时空的宁静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