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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字

2013-04-16 09:30 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rd,  分享到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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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景仁先生只藏字,不藏画,清末民初书家墨宝多得很,唐宋有一些。余先生跟我的朋友老穆家是世交,老穆叫他余叔叔。余杭人,老燕京,个子不高,很清瘦,银发银得发亮,像丝绸,配上银框眼镜也严肃,也儒雅。衣着朴素,举止从容,春夏秋冬整齐体面。国语不带乡音,很标准,像柳存仁先生。老穆带我拜识余先生让我欣赏余家珍藏的书法。余先生说他喜欢台湾读书的年轻人,男的女的都喜欢,说是大陆变色了,老民国瑟缩一隅,老传统劫后余生,文化香火在彼岸传承。“你们今后常来我家玩,”余先生说,“香港谋生不容易,尤其我们外省人,遇着困难随时来找我。”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和老穆白天正职晚上兼职傻乎乎过惯紧日子,遇上便宜的字画文玩怯生生又想要。余家藏品真好看。清末书家杨守敬,翁同龢,吴昌硕,陆润庠,沈曾植,李瑞清,康有为,梁启超,大幅小幅各显风格。民国书家也精美,于右任,郑孝胥,曾熙,叶遐庵,商衍鎏,罗振玉,谭延闿,丁佛言,李叔同,周作人,俞平伯,余绍宋,谢无量,沈尹默,都可观。余先生书法学杨守敬,说杨守敬书工四体,苍润带金石气,到日本宣扬中国碑学,影响巨大,入了民国鬻书上海,余家上一代人跟他相熟,藏他的字最多。吴昌硕他也推崇,说吴昌硕石鼓文出大名,篆籀参以草法,凝炼苍雄,前无古人,开了民国书风。陆润庠正书最好,馆阁气浓,都说是干禄之书而已,其实是推到了极致的馆阁体。清道人李瑞清余先生说看多了腻味,远远不如沈曾植个性强烈,曾熙说沈书“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极是。康有为的字我看不懂,魏碑行书豪健雄深,不是一般人的那杯茶,影响民国书艺没有郑孝胥大:郑孝胥融合碑帖顺风顺水。余先生拜服于右任行书,说他朴茂奇拙,意趣天成,不输晋唐大家。中岁以后从章草入今草,主张草书要易识,要易写,要准确,要美丽,下笔简约,越见阳刚。晚年更上层楼,也雄强也潇洒也严谨也流美也跌宕也虚和,矛盾都统一了,古今成一体。余家珍藏弘一法师李叔同墨宝八九幅,他说法师写北碑最北碑,后来字字静穆,笔笔入定,是禅境的演绎不是书艺的体现,不宜学,不宜临,不宜摹,只宜供养。余先生说当今知识人写字写得规矩已然大好,不必过分追慕古法。他说时代不同,涉猎西洋百科知识重要,花费太多光阴练字误了求知前程,划不来。规矩其实也要稍稍练一练才行。岭南才女张纫诗先生说练得出文人风味算上佳。她说唐代窦蒙撰《字格》说“茂”,说“丽”,文人字里极常见:“字外情多曰茂”,“体外有余曰丽”。文人字听说还要求“贞”:“骨清神洁曰贞”,叫清秀。最忌是“艳”,是“媚”:“少古多今曰艳”,“意居形外曰媚”。那篇《字格》很有趣,少小时书法老师说得好玩,我听得入神。张先生和余先生都讨厌年轻人写草书。老穆章草写得很像样了,余先生看了照骂:“给我把正楷练好,一笔不苟,你的运道才会好!”章草是隶书的草写,要尽量呈现隶书的波磔,字字独立,不可连写,不容易,沈从文先生传世长条小字章草最漂亮。我天生个性刻板,写字不敢潦草,至今七十多了写歪了一个字心中不踏实,下笔从来慢得很。走路写字做人做事老一辈人讲究端正稳当。余先生说写字潦草跟走路脚跟不着地一样单薄,命途多波荡。金冬心和伊秉绶他偏爱,说他们隶书可贵在稳健,在创新,端庄里养出了高山流水的气魄。伊秉绶榜额尤其天机入妙。“写榜额因是横写,所以更难于安顿,”余先生喜欢引用现代书家潘伯鹰这番话,“但其大要也须以字的自然形势为主,其间疏密长短肥瘦,不必强求一致,而要任其天机,方能入妙。”他说伊墨卿榜额没有一幅不入妙,可惜遇不到也买不起,朱省斋先生经手卖出来的几幅贵得很。墨卿扇页余先生倒存了好几件。金冬心漆书也两三件。文徵明祝枝山册页余家各藏一件,文徵明那件行书苍秀得惊人。祝枝山那件是行草,我看不懂,不喜欢。一天,余先生找出十几件清代书家手抄的心经给我们看,有册页,有手卷,不是一般的经生书。经是佛经,抄写佛经的人叫经生,抄写佛经的书体叫经生书,匠人之作多,书家风格之作更矜贵。余家藏品好像都是乾嘉名家之作,余先生说乾隆年间不少文人墨客也爱抄经,也讲究。几十年前我买到一册,也是乾隆朝彭元瑞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据周绍良先生《蓄墨小言》中《赐墨堂墨》一文说,“赐墨堂”斋名清代很多,当时每逢佳节皇帝喜以墨砚相赐,受者感此殊荣,取为斋名。周先生所得赐墨堂墨经考证是彭元瑞旧藏,他查出《国朝先正事略》卷十七《曹文恪公事略》附《彭元瑞传》说,彭元瑞字掌仍,一字辑五,号芸楣,南昌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由编修入直南书房,官至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赠太子太保,予谥文勤。天才敏瞻,与纪晓岚同有才人之目。早直西清,叠司文枋。所作应诏文字婉丽清新,蒙睿奖不次。而恭跋高宗《御制全韵诗》乃集《千字文》为之。又撰乾清宫前灯词,骈语尤奇丽,上赐貂裘端砚,中外荣之。著有《思余堂稿》。我这册心经是乾隆五十五年乙巳六月菩萨诞日写的,署“大清国男子彭元瑞敬书”。彭元瑞笔力深厚,金粉焕发,通篇气势一贯,焕叔说写得稍稍再舒泰些更见“秀处如铁,嫩处如金”。那是清代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里的八个字,道光年间的一卷书,凡三十六则,专论草书,不论篆隶,多写唐人,宋以后只赞扬苏东坡董其昌,薄视赵子昂,说祝允明文徵明都受子昂笼罩。吴德旋说下笔贵老重,所以救轻靡之病,然一味苍辣,又是因药发病,要使秀处如铁,嫩处如金,方为用笔之妙。草书行书其实都如此。苏东坡当然好。董其昌当然也好。东坡笔圆而韵润,天姿所发。玄宰出入晋唐,自成一格,字和画一样清秀中和,恬静疏旷。疏旷极难。赵子昂没有什么不好,连画竹石都用书法笔路,难怪正、行、篆、隶、草都精湛。余景仁先生藏董其昌墨宝好几件,中岁晚岁条幅不说,册页手卷更精美,老穆拿照相机拍下来存档,前几天还找出来给我看,年久泛黄,字迹有些漫漶,听说后来余先生生意上一位老朋友重金收购,将余家整批藏品买下来。那位朋友如今也不在了,后人移民美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纽约陆续拍卖。余家一幅米元章行草余先生原先深信是真迹,朱省斋看了说有问题,找出许多资料力证其伪,余先生渐渐动摇,放弃了。米元章得宋徽宗召为书画学博士,官礼部员外郎,人称米南宫,举止颠狂,世称米颠。行书草书得力于王献之,用笔俊迈,所谓“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沉着”是用笔沉厚不轻浮,“痛快”是用笔爽快不犹疑,两种风格合一运作,终于遒劲流畅,宋高宗赵构《翰墨志》说米元章行草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烦鞭勒,无不当人意:“我家米颠骑着骏马跑走了!”余先生那天频频叹息,命我和老穆陪他去老正兴吃鸭舌头喝绍兴酒。奇怪,后世鉴赏家一句话钉得死古字古画真伪:他什么时候站在古人身边看着古人落笔?我纳闷。老正兴早年在铜锣湾启超道,上海菜甚好。梁启超集宋词楹联余家珍藏两三副,雄强茂密,真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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