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辨与融:“雅”“俗”的辩证关系及启示
“雅”与“俗”并非两个绝对隔绝的领域,它们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辩证关系。
首先,“雅”源于“俗”。许多后被尊为经典的书法形式,最初都源于民间。甲骨文、金石铭文、汉简帛书,在当时多是实用的、庶民的书写。正是经过文人士大夫的提炼、升华与雅化,才成为艺术的典范。王羲之的书法也吸收了当时民间书手的养分。清代碑学更是直接从“俗”的民间碑版中发掘出了“雅”的新资源。
其次,“雅”可流于“俗”。当一种高雅的艺术风格被奉为圭臬,被无数人机械模仿而失去其内在精神时,便会僵化、模式化,从而由“雅”降为“俗”。赵孟頫书法本身雅致非常,但后世学者若只学其形貌而失其学养,便易流入“甜熟”;王羲之书圣地位的确立,也导致了后世“千王一面”的帖学流弊。此即“雅之极,亦俗之渐”。
在当代语境下,书法的“雅俗之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
第一是大众文化的冲击: 在消费主义与大众传媒的时代,“俗”文化以其强大的娱乐性与传播力,不断侵蚀着传统的精英审美。一些以怪诞、视觉刺激为卖点的“书法表演”大行其道,而内涵深刻、恪守传统的“雅”作反而曲高和寡。
第二是展览体制的异化: 现代书法创作在很大程度上为展览所主导。为了在大型展览中脱颖而出,创作者往往追求形式的夸张、视觉的冲击,导致“制作”代替“书写”,“设计”压倒“心画”,催生了大量“展览体”——一种新的、带有“火气”与“做作”之病的“俗书”。
第三是书法教育的缺失: 传统的书法教育强调“知行合一”,书写与学问、人格修养同步进行。而现代的书法教育多侧重于技巧训练,忽视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培育,这容易导致学者“有技无文”,其作品难免流于“匠气”或“俗格”。
面对这些挑战,我们应如何重构当代书法的雅俗观?
其一,回归“心画”本体。书法首先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孙过庭语)的心灵艺术。当代创作应摒弃浮躁心态,回归书写的精神性本质,强调“我手写我心”,以真诚的情感打动观者,这是抵御一切“俗病”的根本。
其二,深化传统修养。创作者必须深入传统,不仅学习笔法墨法,更要研读经典,涵养心性,使“书卷气”重新成为“雅”的基石。同时,对传统的学习应持一种开放的、辩证的态度,既能深入晋唐帖学的堂奥,也能汲取秦汉金石、民间书法的养分,实现“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创造性融合。
其三,建立多元的批评标准。我们不应以单一的、僵化的标准来裁定“雅俗”。在尊重书法艺术本质规律的前提下,应鼓励风格的多样性。对于具有探索精神、试图回应时代课题的创新之作,应给予足够的理解与包容,在历史的动态发展中审视其价值。
其四,推动“雅”的现代转化。传统的“雅”境,如“淡”“拙”“古”,如何与现代人的审美体验相结合,是一个重要课题。当代书法不应是古人的复制品,而应在传承精髓的基础上,创造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既有古典精神又具现代气息的“新雅”风格。